──如果可以選擇,我祈禱,我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可以是妳。
我這輩子的願望很簡單,但我知道,那將永遠只是奢求。
給我一點色彩。
我張開眼,瞪著眼前黑白的世界。
我打開衣櫃,看也沒看的拿出一套西裝。
黑與白,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懂得的顏色。
我是色盲,顏色對我來說沒有意義。
我夾上領帶夾,無意的瞥了眼鏡子。
鏡中的男子臉色慘白的可怕,一頭黑夜也似的黑髮看起來倍加陰鬱。
像個吸血鬼,不死血族。
而事實上,也差不了多少。
「只能在這種時候工作,想想也有點可悲。」休斯倚在衣櫃旁看著我整理領口,涼涼的說。
我頭抬也沒抬「今天我眼睛痛得要命。你要是想當出氣筒的話可以繼續說下去沒有關係。」
休斯微微一笑「既然痛得要命就休息,何必強撐著呢?」
全色盲、眼球震顫症、極度弱視外加見光死,這男人硬撐的牛脾氣倔的可怕。
「這次這筆生意太大了。」我漫不經心的調整領帶,轉頭面對休斯。「可以把隱形眼鏡給我嗎?」
休斯模糊的臉龐在我的視野中搖晃著。我聽見他無奈的輕嘆。「你要是再這麼硬撐著,總有一天會完全瞎掉的。」
我微微揚起嘴角。
「我倒覺得,什麼都看不到,比較好。」
那麼我就不會有太多的渴望和沮喪,不會渴求顏色渴求到瘋狂。
趁著休斯再次反駁之前,我轉身走向門口。
「該上工了,休斯。」
不是親身體會,別說什麼該死的感同身受,那是謊言。
「乾杯!」
舉高杯子的那一剎那該是痛快的,但原諒我,我忘了那該是什麼樣的感覺。
「幹得真是漂亮啊羅伊!」休斯攬住我的脖子笑著「你談判的技巧還是這麼可怕……嗝!」他打了個噁心的酒嗝。
我厭煩的推開他。「你喝醉了。」
「不醉不歸!」休斯激動的舉高杯子大喊,同一時間被我毫不留情的一推,他就這樣丟臉的跌到地上,呼呼大睡了起來。
「喂!休斯……快起來!我們還沒喝……夠……」哈博克也醉了,搖搖晃晃的爬到休斯身邊,沒說兩句話就也不支的陣亡,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。
「真是……每次慶功都喝得這樣爛醉如泥的,給我添了多少麻煩?」聖誕節夫人嘟噥著,指揮著手下的女孩們清理,繼續抱怨著「又不乾脆的包了整個場子,其他客人都被你們吵得跑掉了。」
我微微苦笑「對不起,夫人。我會雙倍賠償你的。」
夫人看了我一眼,沉默了下後將臉別開。「算了吧,要喝得最不盡興的傢伙付酒錢也太沒道理了。」
我唇畔的弧度又更上揚了些,相對的也更加苦澀。「真是的……難道說無法藉酒消愁,也是對於我的懲罰嗎?」眼看不見顏色、酒喝不到盡興。真是叫人再鬱悶也沒有了。
「我不記得你是那麼多愁善感的傢伙。」點燃一根菸,夫人在一片煙霧裊裊後緩緩的說。
我將手撐在吧台,玩世不恭的斜睨著她,微微一笑「那麼,興許我是醉了。」
聖誕節夫人還想再說些什麼,卻被剛進門的客人打斷了。
「夫人。」溫暖卻沒有起伏的女音,我一顫。感覺到女人從我的背後靠近。
聖誕節夫人抬起眼。「喔,伊莉莎白。」她似乎有點訝異。「怎麼是妳……古拉曼呢?」
「外公有事,我替他來拿東西。可以嗎?」那女人的嗓音好溫柔,溫柔到讓我不敢抬起頭來看她。我能用眼角瞄見她垂下的長髮倚在吧台上,卻沒膽子抬眼看看那長髮的主人。
聖誕節夫人皺了皺眉頭「無所謂是無所謂啦……」夫人看起來有點不悅「可是叫妳一個女孩子家到這種地方來,那老頭子在想什麼?」
「不要緊。」我聽見女人莞爾一笑的聲音,她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落到吧台外。
「妳在這裡等等。」夫人看了我一眼,轉身朝內室去了。
這之後瀰漫的是一陣濃濃的尷尬,我無意識的用酒杯輕敲著吧面。在哈博克及休斯此起彼落的打呼聲中,我仍舊不敢抬眼。
耳畔傳來細微的聲響,女人不安的動了動。
她的金髮不經意掃過我的手背,那搔癢讓我幾乎是基於直覺反應似的,我猛然抬頭──
「!」
那瞬間我們四目相接,我一呆。
原本該模糊搖晃的視野卻奇蹟似的定格在女人清麗的五官上,一抹我從沒看過色彩從我眼中一閃而過,因女人的羞澀而綻放在她的臉龐上。
好……漂亮的顏色。
我忘了移開目光,女人不知所措的撇開目光。臉上那朵緋紅沒有減退。
那是神蹟,是不可能的願望在眼前實現。
「阿……」我試圖說話,卻只能發出可笑的單音。
女人防備的退了一步,我猜我嚇到她了。她轉身想往內室走去,那動作叫我心急。
等一下!再讓我看妳一眼!
我伸出手想抓住女人,不料沒抓住,我的頭突然劇烈的疼痛起來,疼的無以復加。
「等、等……」我不知道我的懇求是否得到了回應,我所有的感知能力都隨著翻黑的視野離去。我像休斯一樣跌到地上,緊緊抓著自己的眼睛。
不要現在,求求不要現在……我好不容易才……!
絕望和恐慌攫住了我的核心,讓我感到極度的痛苦。我該死的眼睛像往常一樣,毫不留情的從生理與心理方面雙管齊下同時折磨著我。
「不……」我低喃著,手無力的垂到地板上。
「不要走……」
「這個星期你都給我乖乖的戴著眼罩!」
我虛弱的轉動頭頸,朝夫人大罵的聲音方向看去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。
「醫生怎麼說?」我輕聲問,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在心中蔓延。
「你要是再不節制一點,總有一天真的會瞎掉。」夫人一向不懂得口下留情「醫生說還要再觀察一下,這次還有好起來的機會,下次就不敢說了。」
我笑了起來,極輕極輕的上揚。「這樣苟延殘喘的……瞎法嗎?」
夫人頓了下,然後生氣得站起來。拋下一句話「你要是真的不想要看見任何東西的話,就自己把眼珠子給我挖掉!別在那邊裝一副可憐樣!」
我靜靜的聽著夫人生氣的腳步遠離,嘆了一口氣。
然後我隨即渾身僵直起來──這房間內,還有其他人!
「誰?」我想撐起身體卻沒有力氣,頭疼剝奪了我行動的能力。
「是我。」
那聲音傳來如雷擊般竄過我的身體,我直覺性的向聲音的方向摸去。太快了以至於她無法躲閃,她的手被我不偏不倚的牢牢抓住。
「伊莉莎白……是伊莉莎白吧?!」我顫抖著問,緊緊的牽著她以免被她掙脫。
她想抽回手「是……請你放開我。」
「不……等一等!」我朝她的方向睜大眼,用力的搜索著她的身影。徒勞無功的我對眼前的黑影感到萬分生氣「請妳等一等……讓我看看妳!」
她停下動作,也許是在懷疑我的精神不太正常。
「羅伊先生,您不是……看不到嗎?」她猶豫的說,我能察覺到她的害怕。
「可是只要是妳的話……只要是妳的話……」我狂亂的抓著她,懇求的盯著她的方向。感覺冷汗從額際不停滑落。
再讓我看一次!求求妳,那是我第一次……第一次……
「您先休息一下比較好……」她想逃離,倉促的站起身。慌張的喃喃說。
我再也支撐不住,頭痛又一次襲來。我感覺自己被她推開,最後一絲堅持也在她的手從我掌心脫離時徹底瓦解。我不支的倒在床上,呻吟聲愈來愈微弱。
這是因果循環。我恍惚的想。
我看到了畢生唯一的色彩,並為此付出了所有的世界。
「對不起,給妳添麻煩了。」聖誕節夫人瞥了眼昏迷的羅伊,將頭轉向莉莎。
莉莎握著手,心有餘悸的她想起羅伊抓著她時幾近瘋狂的表情,以及被自己掙脫時眼神中深深的哀怨和痛苦。「羅伊先生……還好嗎?」
吐出一口菸,聖誕節夫人撇過頭「他啊……只是太渴求一樣東西而已。」
莉莎轉頭看著她「聽說羅伊先生天生看不見?」
「不是看不見,是全色盲。」聖誕節夫人慵懶的說。「只看的見黑白兩種顏色,而且極度弱視,此外眼睛的狀況也很不好,不小心一點的話,很容易就會像今天一樣痛得死去活來。可以說,眼睛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根本就是負擔。」
「只看的見黑白……嗎?」莉莎的手緊了緊。
「話雖如此,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完全看不見了。」聖誕節夫人的語氣中第一次流露出擔憂「羅伊根本就是自暴自棄,看不見顏色讓他這一輩子都非常痛苦,加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看不見的恐懼感,所以他乾脆抱著索性讓自己完全瞎掉的想法在過活……」
「這樣啊。」莉莎低喃著。
聖誕節夫人調回目光,落到房間深處羅伊蒼白的臉上。
「這傷腦筋的孩子……」她嘆了一口氣。
「真的是……不想再管他了呢。」
傳說中,有種叫刺鳥的生物。
他們從會飛開始,就不停的尋找著世界上最尖銳的樹枝。他們日復一日的尋找,努力不懈,筋疲力竭也不會停止。
而一旦找到了,他們便會衝上天空,淒厲的長戾哀鳴後俯衝而下,撞在那根刺上了結自己。
真的有什麼東西值得自己花一生尋找,並且為其而死嗎?
這個問題對羅伊˙馬斯坦古來說不成問題。
為了得到一眼絢爛,哪怕是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。
羅伊的手覆上眼皮,感覺眼皮上覆著冰冷的毛巾。他靜靜的躺著,感覺空洞。
「您還好嗎?」女人發出聲音,從音量可以知道她刻意坐在一段距離外。
羅伊苦笑,被討厭了呢。
「是的……嚇到妳真是抱歉。」他沒有再費心思試圖看她,只是淡淡的說。
「不會。」女人猶豫了下,怯怯的說。
「夫人託妳照顧我嗎?」毛巾是新換的,他知道。
女人點點頭,即時想起他看不見時才含糊的應了聲。
「我不要緊,妳可以回去了。」話說出口才察覺到自己語氣有多冰冷,他後悔的沉默了下,補救似的說「一個女人太晚了在這裡逗留不好。」
不料女人輕聲笑起來「羅伊先生說的話和夫人一模一樣。」
他感到一陣受寵若驚,支支吾吾的回答「這、這是很平常的擔心吧?」
身畔傳來女人再次輕笑的聲音,沒有回答。
自此之後就又是沉默,曖昧的迴盪在兩人之間。
時針與分針交替,輪轉著在鐘面上滴滴答答響著。
「妳好美。」羅伊突然說,聲音沒有遲疑也沒有羞澀,每個字都清晰的被女人聽見。
「什、什麼?」女人一愣,紅潮迅速的竄上臉頰。
羅伊沒有轉頭。「妳好美,真的好美。」他的手撫上額頭,大手遮住了一半的臉,明白自己此刻的冒昧。「妳不知道……妳不曉得……」他的聲音乾澀「第一眼看到妳的時候,我在妳的臉上看見了顏色!」
他的語氣愈來愈重,最後無力的崩潰「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除了黑白以外的……第一次啊……」他撇過頭,將臉藏在枕中,強忍住哽咽「真的很漂亮……但是為什麼偏偏挑現在呢?要是現在瞎掉怎麼辦……我好不容易才看到……」
他語無倫次的聲音充斥著赤裸裸的恐懼「我很怕啊……真的很怕啊……」
眼看剛實現的夢想消失,這該是什麼滋味,有誰懂呢?
「您太累了。」女人沉默了下,淡淡的吐出這句話。
羅伊驀然閉上嘴巴,被女人這句話深深的擊倒,他的力氣在瞬間被抽乾,喉嚨愈來愈乾啞,感到一陣苦澀。
是了,除了自己沒人會懂。
「啊……」像在嘲笑自己似的,羅伊掩住自己的失望,諷刺的揚上嘴角「我是累了。」
他背過身,將女人拋在腦後。毛巾掉落也不管「妳回去吧,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。」
被以為的救贖拋棄,這該是何等悲哀?
他聽見女人靜了下,最後推開椅子離開的聲音。
而他讓她遠離。
「羅伊小弟……喂,羅伊小弟!」聖誕節夫人的聲音由模糊變為清晰,羅伊惺忪的張開眼。愕然的發現眼前惱人的黑影消失了。
「看的見了嗎?」聖誕節夫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察覺到他有反應後心一寬。
「差不多了……」他勉強坐起來,眼角不自覺的瞄向床旁的椅子。
空蕩蕩的,跟他的心一樣。
「對了,伊莉莎白留了張字條喔。」聖誕節夫人涼涼的吐出一句話,羅伊猛然抬頭。
「什麼?」他看著夫人,不敢確定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「妳說什麼?」
「自己看吧。」將夾在指縫中的紙條遞給養子,羅伊愣愣的接過。
真的很怕的話,就讓我守護你吧。
畢竟,我是第一個讓你看見顏色的人。
p.s.我叫莉莎˙霍克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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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……我在寫些什麼呢?(PIA死)
其實一開始想寫的只有那句””我是色盲,顏色對我來說沒有意義””,結果就跟平常一樣失控了,真是受不了自己啊,而且寫到後面還不知道怎麼結尾,傷腦筋……
因為其實我不太了解全色盲的症狀,所以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請各位大大們包容了。
另外想請問一下,各位大大看過鋼鍊的導讀手冊嗎?覺得值得看嗎?要去哪裡才看的到呢?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找才好……
知道的大大請告訴我……謝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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